放鹤归西山

【李楷固/元齐】酒钱

*旧文补档,是之前和阿关老师的游戏之作,非cp向,4k一发完,ooc

  


李楷固本不叫李楷固,这个名字,其实是后来他率众降周时由阁老草拟、天子亲赐的名字。

 

“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楷,即法也。”

 

那位在殿前再三为他陈情的当朝阁老与他一道出了宫门,又亲自为他正了正刚换上的汉人衣冠,举止虽好似并不像那些汉人士大夫一般讲究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疏离,却也没有亲昵到让李楷固感到丝毫不自在。

 

阁老朝他笑笑,这样智慧的长者若是放在他们草原里,也多半是连辱纥主都要亲自弯下腰来听他说话的大长老。对方温和的目光里全然是对他的期许:“楷固啊,到了汉人的地界,就学着守一守汉人的规矩吧。如今你率众新降,虽有大功,却也难免有人要借此发难。噢,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守得住,行得端坐得正,问心无愧,别人就找不到你的错处。”

 

狄公这话已经说得十分白,李楷固也学了几年汉话,却还是听得半懂不懂。他还要再问,可阁臣事务繁忙,才刚出上阳宫,便有政事堂的人匆匆来寻狄公回去议事。李楷固虽是个大老粗,可敢带着一干部将瞒天过海来降周,他也不是没有几分眼色,当即便咧着嘴表示自己明白了阁老您先忙下回给您带几坛子好酒那酒可比你们中原的带劲多了。

 

他这一连串不带停顿的话倒惹得阁老笑了好一阵,然后才点点头认真说那我给你准备一些大周的律法书。

 

汉人好像对“规矩”“律法”十分看重,李楷固后来翻了翻狄公送过来的一箱子据说是写满儒家规矩和大周律例的书,汉人的字体方方正正,旁人说这是汉人数千年的积累,他看了只觉得昏昏欲睡。

 

契丹也有规矩,可牧人向来逐水草而居、随天时而定,一年到头都是忙于迁徙各地,又天性喜歌好舞,并不像中原礼教那般繁缛。况他生性不羁,以往没仗打的时候就跟着前任辱纥主带着熬好的飞鹰和猎狗出去狩猎,而他这人一见着猎物就把其他东西都抛到脑后,连护卫辱纥主的职责都给忘了一干二净,哪里顾得了什么规矩?

 

就连老辱纥主都无奈地摇摇头:佛狸这家伙,随他去吧,我是管不住他啦。

 

佛狸,狼的意思,是他的契丹名字。

 

草原的狼,谁能圈养呢?

 

所以李楷固投周以后虽然对为他说情讲理的狄公万分感激,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带着一帮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留在这里大展宏图,可他仍旧对这些死板的礼节律法嗤之以鼻,只是草草学了个架势,面上能糊弄过去就行——反正要是有人找他的茬,他绝对会狠狠打一拳回去。

 

不过汉人倒也不是都这样恪守陈规的,就比如李楷固前几年在关外碰到的那个年轻人。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会赶着猎物满草原乱跑的缺心眼,一个人早早脱离大部队的后果就是回过神来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草原的白天比他跑得还快,不一会儿李楷固抬头就瞧见了已经逐渐露出几点微光的北斗七星。

 

原本追在他身后的亲卫也不见了踪影,嗐也是,他们的马都没自己好来着。李楷固挠了挠自己因为疾驰而被草原的风吹得像个枯草团的头发,又扫了眼绑在马上的几只兔子、一头鹿和一头狼,旋即又翻身上马往大帐的方向跑去。

 

很快就要开春了,那是草原人放牧的季节,牧人上马是战士,下马却只是个牧民,他也一样。最近眼看着好像没什么仗可以打,他还得早早赶回去领着部落放牧。

 

不过以李楷固以往疯跑的经验来看,今晚上他十有八九是赶不回大帐了,不过应该还能途径几个小部落,李楷固立在马上眺望了一会儿,果然瞧见了远处的一点火光,那是他们契丹特有的燃篝火的方式。于是他立马就高兴了起来:即便是他,可也不敢在夜里的草原随便乱跑。

 

他很快赶到那个部落,部落主与他母家多少沾亲带故,论辈分他还得喊部落主一声舅舅,他又是大帐来的部将,于是很快就受到了热情的招待。李楷固和部落主勾肩搭背地喝着酒,正喝到兴头,忽然间余光瞟见角落里还坐着一人。

 

是个年轻小伙子,穿着牧民的衣服,可李楷固却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个汉人。部落主告诉他,那个年轻人姓“元”——草原人总不免对这个字眼敏感一些,不过他与拓跋鲜卑好像没什么关系,是个南方来的汉人,部落主前几天外出狩猎,看见这小伙子身手挺不错,就花了钱雇他来护卫部族——这个部落前阵子与另一个部族为着争夺牧场而干了一架,虽不算伤筋动骨,但也是正孱弱的时候。

 

你说他身手不错?李楷固有些技痒。

 

部落主看出了他的想法,撇着嘴说这汉人可不像那些中原来的使者一样讲什么礼教王化,身手是好,心也黑得很!这才来几天,就用各种借口要了他们不少钱!偏偏那些钱他还挑不出错来,好像都是要花的钱,可就这么给出去,部落主实在心疼得不得了,说有这个钱都够他买不少牛羊了。

 

那我去让他把钱吐出来。李楷固志得意满地搓搓手,拎着坛子酒晃悠到那姓元的年轻人面前,粗声粗气地问了一句,喂,小子,要不要来场角抵?

 

其实他那时候也才不到二十五,就是一脸络腮胡和被风沙吹出来的皱纹让他显得老了些,可他却偏爱装个老成的模样,瞧着没多稳重,倒像是个莽汉子。

 

那年轻人抬起头,他长得平平无奇,眯起来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楷固,目光仿佛一条阴鸷的毒蛇盘旋而上,下一刻就能将面前这头看起来傻兮兮的狼绞杀。李楷固咧嘴笑了一下,仍旧看着他,只是因笑容而上扬的眼尾已经沉了下去——这是他警惕的表现。

 

于是元姓年轻人很快点了一下头,但是他说,如果我赢了,你得给我钱。

 

成啊,李楷固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在手上抛了抛,你们汉人用这个钱是不是?如果我赢了,你也得给我钱。

 

那汉人似乎当真是个爱财如命的性子,听到李楷固最后那句话脸色都变了,他紧紧盯着被李楷固当成玩具一样在手上丢来丢去的金子,再打量了一下他的手臂、腰部、小腿各处,最后才慢慢点了头。

 

李楷固也在观察着汉人:部落主他晓得,其实是个再吝啬不过的性子,能让部落主都半推半就地给了不少钱出去,那这个汉人一定本事不小。

 

不过要说草原的角抵嘛,李楷固还颇有几分自信——之前他可是大帐里名列前茅的勇士,如今又正当壮年,全身的力气使都使不完。除了久经战场的老练宿将,可没几个能在角抵上打得过他。

 

然而还不到一刻钟,他就被这个看起来力气不大的年轻人推出了角抵圈外。

 

输了就输了,不丢人。李楷固笑嘻嘻地将那锭金子抛给他,痛快!要不要再来一场?

 

元姓的年轻人飞速将钱收入荷包中,然后又慢吞吞说了一句,可以,但是得给钱。

 

可李楷固浑身摸了一下,却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块金子了——他本来就是出来打猎的,能带一块金子在身上都是随从们悄悄放的,怕的就是像这样遇上要用钱的情况。他也不好问部落主要钱,于是只能胡乱抹了把脸,坐下来说算了咱们还是喝酒吧。

 

于是两人碰了碰酒碗,开始喝酒。一坛子酒下来,他才知道这个年轻的汉人叫元齐,打扬州来的。

 

李楷固不曾去过中原,更不用提什么扬州了,当下便追着问那传闻中的烟雨江南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元齐喝着酒,扬州?不值一提,再往百年前,邬壁连天,铜墙铁壁,那才真正是最壮观的光景。

 

邬壁?李楷固不解,那是个什么东西?

 

紧接着元齐就解释给他听,年轻人说了一大通,可那时李楷固汉话还说不太明白,于是落到他耳朵里就只剩下几个词:堡垒,很结实,敌人打不进去,但平常也不能出来。

 

那他娘的不就成缩头乌龟了吗?李楷固更不解了。

 

是啊。说到此处,元齐的表情也露出几分讥讽,以为铜墙铁壁偏安一隅就没人能打进来了,真是蠢货,还白白浪费了那邬壁。

 

你和我见过的汉人都不太一样,李楷固奇怪地看着他,他挠了挠头,其他来大帐的汉人使者没你身手这么好,不会张口闭口蠢货,也没像你这么爱钱。

 

元齐冷冰冰地笑了,不过是他们不说罢了。谁不想要钱?钱是个好东西,有了钱,就能买一群人为你效命,谁不想要钱?我的规矩,就是钱。

 

李楷固很不喜欢元齐这话。他为老辱纥主效力,是因为他父母早逝,自己是由老辱纥主一手养大的,几乎算得上是半个儿子,其中恩情能让李楷固甘愿为对方卖命,可不是因为什么金子银子。如今辱纥主老了,辱纥主的几个儿子都与他不大对付,李楷固也十分看不惯他们的做派,这样的人,就算他们给李楷固金银牛羊,他也不会留下来的。

 

不过李楷固倒没把这话说出来,两人又喝了一阵闷酒,直到几个摞到一起的空酒坛摇摇欲坠地要倒下来,李楷固才两手一摊,今天就喝到这吧,小子,把酒钱结一下吧。

 

……什么酒钱?元齐的酒量只能算一般,跟李楷固这种从小就在酒坛子里泡大的家伙比就是相形见绌,这会儿已经有些发懵。

 

当然是这些酒的酒钱,李楷固朝他咧嘴笑了一下——其实这也是他刚刚喝完后的福至心灵,草原的酒可贵得很,一滴酒十两银,你不会以为我这顿请你吧?

 

之后元齐的反应他已经记不清了,光记得看着年轻人铁青的面色笑了。随后年轻人也并没有报复回来——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第二天一早,部落忽然收到了大帐送来的紧急消息:老辱纥主病危,所有部落立刻迁回王帐。游牧民族不像汉人那样有定居的屋子,只需要把支着帐篷的杆子一收、牛羊牵回去,便可以直接走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突然,李楷固和部落主既要稳定部民的心思,又要赶紧上路回到大帐去,哪里还顾得上醉得七荤八素的年轻人?等焦头烂额地从大帐内各派系的纷争抽身出来以后,李楷固才一拍脑袋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可想也知道,时间过去这么久,人家怎么可能还会留在原地?

 

后来又过了十几年,李楷固实在看不惯新任的辱纥主,某天夜里悄悄带着一干部将降了大周,后来经崇州一事后亲自把他的人头给割了下来,又在此案中结交了几个好友,至此,无边无际的茫茫草原、热火朝天的角抵和三天三夜都烧不完的篝火,就彻底成了他回不去的记忆。

 

而那个嗜钱如命的元姓青年,李楷固来到中原后也曾向人打听过他,才知道他十几年前竟然因平定中原反兵有功而被封了个异姓王,他向往的邬壁建没建就不知道了,但实在可以说是有钱有权、只手遮天。王孝杰也曾听说过他的名字,向来豪爽磊落的汉子也皱了眉,说那家伙并非良善之辈,不可与之深交。


看来是不好再找他去喝酒了。


不过那也无所谓。李楷固和李元芳、王孝杰几人碰了碰大酒坛子,他今天还挺高兴,不知是醉得,还是酒肆里的烛火太过明亮,中年将军的脸上都是红光。有兄弟在,在哪儿喝、和谁喝都差不多。

 

今天的酒钱他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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